一、稻香村的春天
大观园的桃花开得正盛时,李纨正坐在稻香村的窗下做针线。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,在她月白色的衫子上洒下斑驳光影。三十岁的年纪,鬓边已隐约见着几丝白发,那是从贾珠去世那年起悄悄爬上去的。
贾兰的读书声从隔壁传来,清脆有力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……”李纨手中的针线停了一停,唇角微微上扬。这是她八年来唯一的寄托与盼望。
丫鬟素云端着茶进来,轻声说:“奶奶,方才平儿姑娘来传话,说老太太让各房去领这个月的月例。”
李纨点点头,却不急着起身。她知道自己的份例是府里最高的——每月二十两银子,比王夫人还多五两。这是贾母定的规矩,说是“珠儿媳妇年轻守节,又带着兰儿,不能亏待”。这额外的体面,李纨领受了八年,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如今的坦然,中间隔着无数个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。
“兰儿下月的束修该交了。”她自语般说道,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账本,用蝇头小楷记下一笔。那账本已用得半旧,边角磨得起毛,里头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年的收支——贾兰的笔墨纸砚、请先生的礼金、逢年过节打点下人的赏钱……每一笔都清清楚楚。
素云在一旁看着,心里轻轻叹了口气。她是李纨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,亲眼看着这位少奶奶从新婚时的明媚鲜活,变成如今这般谨慎克制。有时候,素云会觉得李纨像是把自己活成了一本账簿,每一分情感、每一刻时光,都算计得明明白白。
二、诗社风波
探春发起海棠诗社那日,稻香村难得热闹起来。黛玉、宝钗、湘云,连宝玉都来了,一屋子青春气息逼人,衬得李纨素净的衣着越发清冷。
“大嫂子一定要做社长!”探春拉着李纨的手,“咱们这些人里,就数您最有学问,也最公道。”
李纨推辞了几句,终究应下了。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——这些年来,她像是大观园里的一个影子,守着寡妇的本分,不逾矩、不出头,连颜色鲜艳的衣裳都不穿。诗社让她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与人交往的理由。
可当说到经费时,气氛微妙起来。
“第一次开社,总要备些纸笔茶点。”宝钗温和地说,“我出五两银子吧。”
黛玉抿嘴一笑:“那我出四两,不能越过宝姐姐去。”
探春、湘云也纷纷说要出钱。宝玉最大方:“我出十两!不够再添!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纨身上。作为社长,又是长辈,按理她该表示表示。李纨垂着眼,手中茶盏转了转,缓缓道:“我倒是想出一份力,可你们也知道,我那里开销大,兰儿读书处处要钱……”
话音未落,王熙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:“哟,这么热闹!说什么呢?”
凤姐一身锦绣地走进来,听明白原委后,爽快地掏出二十两银子:“这第一次的经费我包了!以后不够再找我!”
众人都笑起来,夸凤姐大方。李纨也跟着笑,心里却松了口气。她不是没有这二十两银子——贾母上月刚额外赏了她一对金镯子,值五十两不止。可她舍不得,那钱是要存着给贾兰请更好的先生的。
事后,素云曾小声劝过:“奶奶,其实出个三五两也不妨的,到底是社长……”
李纨打断她:“你懂什么。我若开了这个头,往后次次都要出。诗社一月两次,一年就是二十四次,一次五两,一年便是一百二十两。兰儿将来打点前程、进京赶考,哪一处不要银子?”
她说这话时神色平静,像在陈述最明白不过的道理。素云便不敢再劝了。
诗社办起来后,李纨是最积极的一个。评诗时公正周到,调解姐妹们的小争执时耐心细致,人人都夸她这个社长做得好